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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n Achieving Our Greatest Aspirations

曾思瀚

新约副教授

下笔之时,我正执拾行装,准备迁往香港。虽然忙碌,但对我来说,这段日子也是反思生命的良机。因为我快要离开一个自己喜爱的国家,一个居住了三十六年的地方,返回我的出生地。近来为了预备写第二本释经著作,我涉猎了不少著述,包括后现代主义(postmodernism)、后结构主义(post-structuralism)、实用主义(pragmatism)和批判实在论(critical realism)等不同范畴的题目。与此同时,在这阶段的属灵旅程中,我禁不住透过阅读探索自己的心灵。在当中,我偶然读到罗蒂(Richard Rorty, 1931-2007)的作品《筑就我们的国家》(Achieving Our Country)。我认为这部著作的优胜之处,在于它处理了一些值得讨论的基本的教育问题。作为新约和讲道法的新任副教授,我不但盼望以研究者和教育工作者的身分,也盼望以牧者和基督跟随者的身分,与读者分享自己的心声。

「专门化」的学术气候

罗蒂是近代一位举足轻重的美国哲学家。他曾在维珍尼亚大学(University of Virginia)教授哲学,后来成为史丹福大学(Stanford University)的荣誉教授。他标志着一代既精于美国哲学亦精通其他哲学传统的学者。在这个后现代的世代,许多人仍然深受他的划时代巨著《实用主义的后果》(The Consequences of Pragmatism)所影响。他善于化繁为简,这本领使他在欧洲大陆众多同道的艰涩作品中别树一帜。虽然我不认同他的无神论见解,也不认同他那套以群体为中心的激进教育理念,我却认为他的文章〈经典文学的启迪价值〉(“The Inspirational Value of Great Works of Literature”)对学术研究有很大启迪。我盼望透过这篇文章,在这里与他对话。

罗蒂这篇见解独到的文章,是《筑就我们的国家》一个附录。他在文中记述了学术界长久以来出现的一种转移──学者们逐渐放弃讨论伟大的经典著作,转而针对现代议题作微观研究,而这趋向已引发了好些其他问题。现今哲学研究所牵涉的,不过是枯燥乏味的科学分析。没完没了地追求更精准的名词术语,以批判眼光看待过去(即那些已故的白种男性作者),令哲学不再与文学的范畴或其他学科相连。罗蒂直截了当地指出,对这类哲学趋之若鹜的人往往声称,今日的哲学教授并非只是远比昔日的枯燥,也远较他们精明。罗蒂却不同意,认为他们不过是有点心胸窄。我相信这持续的趋势是源于专业人士讲求「专门化」(specialization)。 1960年代事业如日方中的罗蒂一方面向旧体制挑战,另一方面也受着种种新思想的冲击。事实上,他逐渐放弃起初的分析性哲学范式,选择以较实际的方法去探究人生一些更重要的问题。伟大的思想家就这样诞生。

早在1950年代,许多人都是因为钟情柏拉图、黑格尔或怀海德,或容让我们这样说,是因为爱上使徒保罗而去学习哲学或其他人文学科。然而,他们当上研究生后,很快就把研究范围缩窄,专注于希腊文文法中的某种用法,或是某大思想家的一小部分理念。我们把全副精神投放在这类「细微的研究对象」上,因为这试图创新的苦差能为我们谋得一份好工作。罗蒂进一步指出,跟他那一代的哲学博士一样,他知道自己首要考虑的是怎样谋生。世界各地不少大学都已停办哲学系,我们不能责怪别人基于经济需要而以谋生为首要考虑。在主修哲学的大学生中间,冀望成为下一位黑格尔的浪漫想法早已不复存在。取代这种伟大抱负的,是获得博士学位继而觅得好工作的渴望。教育不再是目标,却变成一种获得经济保障的手段。罗蒂这番学术讨论牵涉一个更阔的课题,这课题也能套用于教牧的事奉上。

人活着是单靠食物吗?

对于这一切,我们能怎样回应呢?讽刺的是,在写这篇文章时,我正预备写一本有关现代思潮的书。这书写的绝不是古典思想家,也不是要抽丝剥茧地探究现代思潮。它只是尝试作出补充,讨论各种哲学观点有否影响那些探讨新约叙事的圣经研究。在预备写这本书时,我却一面读罗蒂的作品,一面讨论古典研究与圣经研究;这似乎有点奇怪,因为罗蒂两者都没直接触及(抑或他有?)。我们这些学术界的人都是专才。我们寻求一个可让自己继续发展嗜好的职位,结果却由专门化来界定我们。许多人认为问题出于专门化,它使人不再胸怀大志。在这个社会里,人们学习的目的是谋生,是填饱肚子。在艰难的经济环境下,我们都需要钱买食物,这固然重要,但这是一个好现象吗? 「吃」或者于我有益,但对广大的群体来说,却不见得很有贡献。

专门研究是需要的,更是有益的,此点毋庸置疑。若缺乏专门研究,我们就不可能对某一科目有深入的认识,也没有一个科目能有长足的发展。若不走过专精的路,学生就无法知道怎样在其他科目范畴获取这种知识。这不单适用于哲学,也可套用在我所教导的众多怀有抱负的牧者身上,他们都爱阅读最新、最出色的书,盼望从中找到牧养教会的秘诀。毕竟,牧者的工作包括了一连串消耗他全副精神的事项,如婚礼、祈祷会、丧礼、探访关怀,还有每个星期的讲道准备。他已忙得透不过气来,更遑论扩阔视野。所以,他需要别的专职牧者来分担其他工作,以减轻他的工作量,这对牧养小教会、凡事须亲力亲为的牧者更是奢望。眼前的挑战可能足以摧毁任何寻求改变现状的抱负。假如这个聚焦于细微事物的趋势在学术界和教牧同工之中持续下去,就会出现一代欠缺宏大抱负的人。罗蒂的文章似乎暗示,我们这一代已经来到这个阴暗的境地。当然,我不是说没有例外,但我认为罗蒂大致是对的,我们对两个不同学科(就是哲学和圣经研究)有相同的观感。

我认为专门化可能成了平庸的代罪羔羊。身为哲学家,罗蒂敦促自己的学生不要只贪图大学安稳的职位,他勉励学生要渴求发挥黑格尔般的影响力,要以此为抱负。今天的「好」或许是昨日的「平庸」。我认为「好」是「上好」的敌人。对任何人而言,「够」好肯定是不「好」。

卓越的阔路和窄路

多年来,我目睹一些牧者(和学生)由满有理想的毕业生,转变成做事奉工作的雇佣工。我也见过许多各行各业的人朝着那方向走。我思考为什么会这样走下坡。箇中原因很多,其一是「耗尽」。耗尽带来的问题也源自其他原因,其一是欠缺宏大的抱负。

不但学术界被仔细地分门别类,教会事工也变得越来越专门化。如上所述,专门化使得某些人精通某些事物,本身也有它的好处。无论对学术研究或教会事工,也是同一道理。然而,专门化不济的一面,却可以把我们困在一个平庸的境地。进入大学后,我们有机会广泛地认识各个学科,及至进入研究院,我们则逐渐缩窄研究范围。无论阔路窄路都发挥着它们的功能。

事实上,一旦毕业并开始工作,有些人就不会再返回阔路上。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,谁都不该犯。教育可能基于需要而止于专门化。学者专门化,是为了取得终身教席;牧者专门化,是为了解决教会的困难。可是,假如我们立志要成为具有深远影响力的人,我们的学习就不该止于专门化。在现今的世界,惟有思想家或不断思考者才能领导得称职。为了活出最丰盛、最充实的基督徒生命,我认为我们须拨出时间,求取全新的视野。

真正的卓越之路,不单是由大学讲求广博的教育,转向研究院讲求专精的教育;真正的卓越之路,是由专精的狭隘返回广阔的境地,以求更新视野。我们既曾踏上研究院专精的学习所开辟出来的道路,就能够以有别于大学生的方式,踏进广阔的境地。具备这方面的训练,在许多不同的领域上,我们可以很快就投入专门的研究。这样,教育促使我们有宏大的抱负。我们学习,不是为了成为学问更渊博的人;我们学习,不是为了可以在工作岗位上表现更出色。我们学习,是因为教育所开拓的新视野可以令我们变得更好。我们把眼光放在自身以外,是为了令内在生命更丰富。

最伟大的基督徒思想家使徒保罗,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,仍然请提摩太把他的书卷和羊皮卷带来给他。保罗学习,不是为了做好他的工作。那一刻,他正身系囹圄!他学习,是因为他知道以圣经的教导来转化生命是多么重要。保罗的生命对基督教世界的影响是毋庸争辩的。

走上卓越之路

我们怎样可以付诸行动,踏上前面提及的卓越之路呢?即使我们的日程表已编排得密密麻麻,我们也要采取四个步骤。第一,我们必须坚决相信这条路是值得踏上的。但愿以上的讨论已达到这效果。第二,我们必须定意把眼光转离自己狭小的空间,学习自己不大熟悉的课题。我们要有计划地做,划出时间去实行。我们也要怀着满腔热诚去做。我们的专长可能正是我们所热衷的,因此,我们可先以自己的专长为起点。接着可再向前一步,稍微脱离自己专长的范围,涉足一个相似却不完全一样的科目。假如我是保罗神学的专家,或许我也能研究保罗时代的背景和社会思想。这是须要下工夫的。假以时日,就会逐渐培养出独到的见解。洞见是需要耐性和操练方能培育出来的。

第三,我们必须连结同行者,与怀有宏大抱负的人彼此砥砺。假如我们总是跟庸庸碌碌、不求上进的人来往,我们很快就会变成与他们一模一样。群体激发学习。在我还是博士生、偶尔在一家英国教会讲道的时候,我经常和一群南约克郡(South Yorkshire)的牧者一起祷告,交流一些讲道构思。许多具影响力的教会都组织了读书会和学术座谈会,鼓励互相讨论和彼此启迪,即使在教牧同工之间也不例外(位于伦敦灵风路的万灵堂〔All Souls Langham Place〕就是一例)。其他规模较小的教会亦有牧者聚集起来,从神学院开办的延伸课程或学者组织的公开讲座中学习。一个脑袋所学的有限,一对眼睛的视野也有限。众多脑袋加起来,就令学习变得又刺激又美妙。最后是第四步,我们必须着重一些与社会和基督徒群体相关的实际课题,这些课题需要我们的参与。更重要的是,我们要聆听社会给我们的信息。这样,我们绕了一个圈子,又回到原处:由起初下定决心,到投入自己的研究,到再一次下定决心。

「上好」并非出于偶然,也不会一蹴而就。 「上好」是一个用心经营的过程,我们并非要培育自己表现得更好,而是要培育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。要达至「上好」,就需要计划。第一要紧的,是要有一颗坚定的心。

结语

读罗蒂的文章时,我向自己提出的只有一条问题:「我立志要成为怎样的人?」撇开「活像基督」这类常被滥用的答案,我认为这条问题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。我怎样回答这条问题,清楚显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──不单指作为一个基督徒学者而言,更指作为一个人而言。

古志薇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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