談生態和平

從紙屑和龜池說起

　　不知不覺，我擔任院長已經八年。期間，學院聘請了一些好老師。他們有的才智甚高，兼具美好的品性。有的富有人生閱歷和管理經驗。所以，我很喜歡跟老師聊天。一方面，我希望成為他們的弟兄，關心他們，支持他們，盡我作為院長的責任；我既是牧者，也希望能夠成為他們的牧者。另一方面，我其實也是他們的學生。我細聽他們的心得，吸取他們的學養、做人的智慧和管理的經驗。有一次，一位老師跟我分享他的行政經驗。他說：「假如神學院的停車場有一張紙屑，責任乃歸院長。」聽後，我感到為難。我既相信，也不想相信。

　　除了老師，我也愛與同工聊天。大概兩年前，我跟一位熱愛大自然和動物的同工聊天。她說得興起，向我道出心裡抑壓的感受。她說：「我聽聞你下命令拆除龜池，原來不是！」是的，學院沒有計劃拆掉龜池。我笑著對她說：「……你不知道嗎？我也著重環境保育，也喜愛動物。我起初作院長的時候，也提及環境保護的重要性，希望多發展生態神學。……」

　　說來湊巧，最近學院獲邀參加一個減少廢物的綠色計劃。其實，這些年來，學院也希望做好環保回收的工作。可是，我們推動的步伐緩慢。一方面，政府的政策配套不足，沒有大刀闊斧推行環保回收的計劃。因此，不少已分類的循環物資最終棄置在堆填區裡。另一方面，我們也做得不夠用力，沒有從心而發，踐行環境保育。我們的心志不夠堅定。

　　由於以上的經歷和感受，我在今年的開學禮，開始跟老師、同學、同工談談生態保育，論述生態和平。我說的內容是接續去年開學禮的思路。

神國與和平

　　去年開學禮，我指出「以神為中心的教育」既關乎神的過去和將來，也關乎現在：祂的行動是過去和將來的，也是現在的。因此，我們要「記得」神的創造和救贖，要「留意」神的誡命，要「期待」神將會給予我們可以居住的土地。簡單來說，神學教育的目標不僅是培育學生邁向成熟，更是引領學生去「記得、留意、盼望」，那就是相信神，對這位現在、過往、將來的神有信心。

　　神的救贖、神的誡命和神所應許的土地，是關乎神國度的降臨。神國的內容是「和平」（shalom）。「和平」是關乎人與神、人與他人、人與大地的關係。首先，和平是人與神有正確、和諧的關係。第二，和平是人跟其他人有正確、和諧的關係。這可見於以弗所書二章13至18節：「從前你們是遠離神的人，如今卻在基督耶穌裡，靠著他的血，已經得以親近了。因為他自己是我們的和平，使雙方合而為一，拆毀了中間隔絕的牆，而且以自己的身體終止了冤仇，廢掉那記在律法上的規條，為要使兩方藉著自己造成一個新人，促成了和平；既在十字架上消滅了冤仇，就藉這十字架使雙方歸為一體，與神和好，並且來傳和平的福音給你們遠處的人，也傳和平給那些近處的人，因為我們雙方藉著他，在同一位聖靈裡得以進到父面前。」（和合本修訂版，下文引用的經文均出自此版本）耶穌來到世上是要拆毀那些隔斷人與神、人與人的牆，叫人有真正和平的關係。

　　第三個和平的關係是人與萬物有正確、和諧的關係。耶穌不僅拆毀那些隔斷人與神、人與人的牆，也拆毀人與萬物的牆，叫人與萬物有真正和平的關係。以賽亞書提及這樣的和平：「野狼必與小綿羊同住，豹子與小山羊同臥；少壯獅子、牛犢和肥畜同群；孩童要牽引牠們。牛必與熊同食，牛犢與小熊同臥；獅子與牛一樣吃草。吃奶的嬰孩在虺蛇的洞口玩耍，斷奶的幼兒必按手在毒蛇的穴上。」（賽十一6-8）這段經文繪畫出一幅充滿和平景象的圖像：動物之間和諧共存、人與動物之間和諧相處。這當然是描繪終末的狀況，但也是關乎現在的狀況。

生態滅絕與沉溺行為

　　談到這樣的和諧，從這一點，我們可以稍稍談談環境保護的問題和需要。　　我們面對的現實情況是：大自然遭受程度不斷升級的破壞。環境被破壞，嚴重地危害人類的生存。現代的商業社會迫使地球的生物步向滅亡，叫大地失去平衡，邁向生態滅絕（ecocide）。

　　我們一片混亂，不知道如何平衡人類的基本需要與地球眾多物種的生存空間，好讓地球仍然是一個多采多姿、生機勃勃的地方。可是，這個問題不僅是關乎知識和技術。舉例說，這不僅涉及管控污染的更佳手段，也不僅由於我們不知道跨物種互相倚賴的重要性。更基本的問題，是關乎我們的心。我們缺乏一顆維護他人和其他物種的慈心。我們不願意改變自己的習慣，不願意改變那些傷害環境的生活方式。我們不知不覺間促成生態滅絕。

　　其實，生態滅絕同時反映出人類的一種心靈疾病，甚至可說是靈性疾病。就如酗酒一樣，生態滅絕是一種沉溺的行為。一方面，我們知道正在毀壞自己的生命，另一方面，卻不能夠停止這樣做。我們害己害人，繼續損害臭氧層、大規模砍伐樹木、毀壞耕地、每日消滅數以千計的物種的生物。這是因為我們不能夠控制壞習慣，不能擺脫壞習慣。我們繼續沉溺下去。

基督徒：大地攝政者？護理者？

　　基督徒又如何呢？教會和忠心的基督徒能有甚麼貢獻？

　　有一些基督徒認為神是遠離大地的「全能者」，住在遙遠的天堂。「全能」（omnipotence）被看為超越的特質。神被視為一位天上的神，跟大自然不相干。神是絕對的主體（subject），世界是神管治的被動的客體（object）。正如神的樣式那樣，人類理解自己為一個主體（那就是知識和意志的主體），看世界是他們所要征服的客體。正如神是主人和整個世界的擁有者，人類也要成為地球的主人和擁有者。因此，人類理解「管理大地的命令」為人對大自然有絕對權柄。人看自己為神的攝政者，甚至認為自己可以任意統治大地（dominion）。因為人認為自然界的存在，純然是為了滿足人的需要。大地是人的私人擁有物。人類可以隨意利用大自然，甚至殘害大自然。

　　可是，這些不是基督教信仰的觀點。神不是遠離大地，住在遙遠的天堂。神跟大自然相干。人不是攝政者，不可以任意統管大地，更不該殘害大自然。「管理」的意思包含了關顧。創世記第二章的創造敍事提及神對受造世界的培養和關顧：「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，將生命之氣吹進他的鼻孔，這人就成了有靈的活人。耶和華神在東方的伊甸栽了一個園子，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裡……讓他耕耘看管。」（創二7-8、15）在這裡，我們可以看見神先是造人，後造園子，然後把人安置在園子裡，叫他管理園子。土地既是為人類而建立，人類也是為土地而造的。人類是從神和土地而出，也要與神同工去料理大地。在神的計劃裡，人不僅擔當大地的管治者，也要作園丁，作大地的護理者。

聖靈與大自然

　　此外，從基督教神學的觀點來看，大地是可以更新的。因為聖靈持續地居住在受造界，維繫著所有形式的生命。在系統神學中，聖靈很多時候被看為「神的靈」（the Spirit of God）和「創造的靈」（the Spirit of Creation）。作為神的靈，聖靈是那位將父和子連在相互的愛裡的神。聖靈也是跟創造主和救贖主一起工作，扮演創始成終者（Perfector）的角色。祂的工作是促進並完成神在世界中的救贖。

　　聖靈除了可以理解為神的靈，祂也是創造的靈。祂的工作是創造、維繫並更新人類和其他物種，叫人類和其他物種休戚與共。作為創造的靈，聖靈被定義為神的氣息（breath）。聖靈給予生命的氣息。聖靈是貫穿萬物生命的氣息。

　　這種看「聖靈為創造的靈乃神之氣息」的觀點，是有聖經的根據。按照聖經，聖靈啟示自己為地上的存有形式（life form）。在創世記，聖靈是神聖的氣息。例如，創世記一章2節：「地是空虛混沌，深淵上面一片黑暗；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。」根據創世記一至二章，神的靈的活潑能量先透過祂的話語去創造世界。當神說話，那就是靈的「氣息」把生氣傾注下來。神或是透過個別的受造物來說話，或是向整個受造界吹氣。受造界的整全性和受造物的群體都是神的氣息和靈所維繫的。

　　此外，聖靈是神聖的鴿子，為破碎的世界帶來和平與更新。創世記八章11節：「到了晚上，鴿子回到他那裡，看哪，嘴裡有一片剛啄下來的橄欖葉，挪亞就知道水已經從地上退了。」在福音書，聖靈是鴿子。馬太福音三章16節：「耶穌受了浸，隨即從水裡上來，天忽然為他開了，他看見神的靈降下，彷彿鴿子落在他身上。」

　　在使徒行傳，聖靈是火的舌頭。使徒行傳二章1至4節：「五旬節那日到了……有響聲從天上下來，好像一陣大風吹過……又有舌頭如火焰向他們顯現，分開落在他們每個人身上。他們都被聖靈充滿，就按著聖靈所賜的口才說起別國的話來。」

　　從所引用的經文可見，大自然本身被描述為聖靈存在世界的主要模式（mode）。氣息、鴿子、風、火是聖靈啟示的存在方式。聖靈在所有生命領域中工作。聖靈是與大地息息相關，卻又不會被囚禁在大自然。

生態神學的一小步

　　假如我們都從這樣的角度去理解萬物和我們所居住的環境，就不能以為人類是大地的攝政者，以為自己可以任意統管大地，殘害大地和大地上的一切。我們不能狂傲地以管家自居，以為自己是創造主與受造物之間的中間人，看自己是超越的，可以駕馭大自然。反之，我們要照顧那些面對天災人禍的億億萬萬的生物。更基本和重要的，我們關心神所創造的世界，不僅是因為我們關心自身的利益或愛眷他人，更是因為這受造的世界是屬於神的。

　　總言之，大自然是須要保護的。當我們踐行「愛人如己」，同時也要愛護我們和別人所居住的環境。當我們要愛護窮人，也要愛護窮人所居住的環境。事實上，他人和窮人所居住的環境也是我們所居住的環境。更基本和重要的，受造界是屬於神的。假如土地和其他生物都是神所創造的，那麼，它 / 牠們的尊嚴就必須因著神的緣故而受到尊重，並且為著它 / 牠們自身的原因而受到保護。

　　執筆至此，我們開始了生態神學思考的一小步。我希望學院的老師、同學、同工繼續思考、研究、學習並踐行有關生態和平、公義的課題。我很希望同工、老師和同學，都能夠繼續彼此提醒和守望。開學禮結束前，我提醒他們，說：「假如停車場有一張紙屑，責任不是單單歸院長，也歸你們。你們也要負責。」「動物受傷害，不是我下的命令，你們也是有分的。你們要愛惜人，愛惜動物，愛惜花草樹木，愛惜水，愛惜空氣，愛惜神創造的一切！」「這個學院的生態環境，不單是我的事，也是你們的事。不單這個學院是你們要關心的，這個世界也是你們要關心的。」

　　就讓我們一起負起大地護理者的職分，同心愛護神所創造的一切！

2017年10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