批判地同在、同行

曹偉彤 院長
鄧紹光 基督教思想(神學與文化)教授
曹:

教會既是一個朝聖的群體,當下教會又該怎樣面對香港的狀況?繼續傳福音、參與當中的活動?從信仰的思考來說,你有甚麼想法?

鄧:

其實,我會說:繼續生活。你是否過著基督徒的生活?教會這個群體如何活出一種蒙揀選的生命?這不只是針對個人來説。剛才我提及彼得前書,指出教會是蒙揀選的群體,整個群體都是上帝所揀選,這是在祂拯救的故事當中發生的事情。「蒙揀選」是我們的身分,這是出於上帝的憐憫,但蒙揀選的群體的生活是怎樣的呢?我們如何生活?

這身分帶來的生活方式,包括兩方面。首先,弟兄姊妹之間是怎樣一同生活?我們如何互相建立、警惕、提醒?如何彼此相愛、接待、寬恕?我們有沒有如此實踐?做得足夠嗎?這是互動的問題。抑或,我們其實沒甚麼生命 / 生活的互動,只有事工的互動?這是「群體建立」的問題。弟兄姊妹回到教會,覺得自己是這個群體的一分子嗎?覺得自己的生命可以在這裏安頓下來嗎?抑或,回來是繼續消耗自己?教會這個群體不是叫人安息的嗎?這是「內在」問題,涉及弟兄姊妹之間的關係,涉及如何一同生活。「外在」方面,就涉及教會這個群體如何介入世界,和世界「打交道」。她是否按照自己的身分進入世界?抑或,不理會我們的身分,一進入世界就按照世界的規矩和遊戲規則行事?但這樣的話,你就喪失了那個蒙揀選的身分。

你或說這不可行吧!用蒙揀選的身分所引申出來的生活方式,進入這個世界,與人相處,就沒有甚麼果效!你用「果效」這個字眼,便很容易跌入對方的圈套,因為只有用對方的生活方式生活,才有對方所謂的「果效」。要有果效嗎?你認為上帝拯救的果效,又是否非常厲害呢?

曹:

我明白你的意思。內在方面,我們要敬拜(縱向關係),又要彼此相愛(橫向關係),大家合一;外在方面,在這個世界中我們是蒙揀選的,我們看的果效和世界所看的不同。不過,其他人或會說這種思考方式是「堅離地」,質疑我們是否應該繼續照常敬拜、禱告、彼此相愛,因為這個世界有許多年輕人正謀求這個社會的美善,渴望更多的民主、人權,我們這樣是否置他們於不顧呢?

鄧:

這是橫向關係的部分了,你同樣須要愛鄰舍。不過用甚麼方式去愛、去表達?我們神學院最近喜歡使用 “being with” 這個字眼,這是韋爾斯(Samuel Wells)喜愛用的一個短語,解作「同行」或「同在」。但何謂「同在、同行」?擁抱你,就代表「同在、同行」?還是,進入你的處境去了解和明白你?但這樣做,也同樣可以作為一種批判性的同在。耶穌基督來到世上,道成肉身,不就是一種批判性的同在嗎?祂有否說「你繼續犯罪吧!」?祂不會這樣說,對吧?祂與你交往,但同樣會指出你的問題。

我們和年輕人相處,首要的是要知道他們在想甚麼、做甚麼,有時候我們根本不了解他們。他們有很多價值(values)可能是值得我們支持,但他們有許多做法,我們或許覺得可以討論。在信念層面上,大家可以有許多贊同之處;但在行動層面上,卻未必如此。

無論如何,這種「同在、同行」也是「批判性」(critical)的,而非不分青紅皂白地懷抱他們。話說回來,耶穌基督與人「同在、同行」的高峯是甚麼?是死在十字架上!如此,死在十字架上是祂愛仇敵的一種徹底的表現。

即使我們進入這群人當中,他們不喜歡我們,不接受我們的看法,但按照耶穌基督的榜樣,我們仍要堅持與他們「同在、同行」,不能退縮,就如「道成肉身」的意思就是「上帝的同在」。

曹:

「批判性的同在、同行」,指陪伴年輕人,不可以責備他們?不可以指斥他們扔磚、在地鐵縱火?既要「同在、同行」,但又要有「批判性」,那即是怎樣?

鄧:

不一定要用指責的方式;你可以表達意見,一起討論。這並非一種立場的宣稱,而是我們須要解釋為甚麼自己有這種看法。

曹:

即是不須聲明,只要私下指出他們的錯誤,不當眾指責,是這樣嗎?

鄧:

我這樣說吧。我們首先關心的,會否是自己教會的青年人?如果我的教會有青年人上街示威、抗爭,我認識他們嗎?了解他們多少呢?他們為甚麼有這些想法?他們是我們牧養的羊,我們對他們有多少了解?反過來,也可以問,這些羊對我們又有多少了解?他們認得牧羊人的聲音嗎?因此,此處所謂「批判性」的「休戚與共」(solidarity)或「同在、同行」,涉及是否真正關心對方。不是此時此刻關心,乃是否一直關心?大家是否一直存在一種關係,以致我今天所說的,不是突然說的;我今天的關心,不是突然的關心。如果大家缺乏長期的信任關係,你突然說些甚麼,都不會理想,不管你說得多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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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節錄自神學沙龍「神學有甚麼用?」(2019年10月28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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